假正经

【all叶】囹圄囚匪 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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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修干脆利落地拔掉了点滴，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。

他担心苏沐橙醒来后找不到人担忧便不肯走远，仅仅才出门，就倚着墙壁，慢悠悠，懒洋洋地冲叶秋道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 

你怎么来了？

每次见到他，叶修的话都是这句，好像他根本不应该来。

也是，他本不应该来。

 

十五岁那年，初开的大寒樱是何等芬芳，结出来的果实却是那般令人心酸。

当年的叶秋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，却也是懂得什么大道理的，比如再清楚不过地明白世界上总有人会向他毫无道理地妥协。

“爸妈就我们两个儿子，他们再生气，还真能打断我们的腿不成？何况我们本来，本来就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是啊，当然不会……”叶修说，“我怕的不是爸知道了打断我的腿，而是怕爸知道了，伤心，没力气打断我的腿。”

叶秋一愣，随即又是难受又是害怕得也哗哗地掉眼泪了：“那，怎么办啊哥哥，怎么办？”

叶秋是Alpha，不过也只是刚刚分化的Alpha。因为有哥哥的存在，叶秋从没想过当叶家的继承人，一山不容二虎，家族的继承人也只有一个，他这辈子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了。他已经15岁，却只是一个对学业也不怎么上心，平生只爱冲哥哥撒娇赖皮，没用得遇事都只会朝哥哥讨主意的小屁孩罢了。

“放心吧，没事的，我想想办法……”叶修笑着，安慰他，说。

“嗯！”叶秋点点头。

点点头……

……

叶秋的目光顺着叶修带笑的眼角，转到他嘴角的弧，再到他的颈脖——叶修现在穿的衣领是圆领，领口很宽，所以肩膀上青紫的痕迹露了出来。 

叶秋看着，忍不住吞吞口水。

然后叶修抬手把衣服领子扶好了。

叶秋这才恍然回神。

可这一回，他再看叶修，终于发觉了几分不同来。他无所不能的哥哥神色间似乎有了几分脆弱，就连一向坚毅的眼神也沾染了几分迷茫和张惶。

叶秋心里的弦微微一拨。

他是Alpha了，哥哥是Omega，他应该努力，去照顾哥哥了。 

中二少年能有什么本事？好在叶秋别的不熟练，上网还是很熟练的。一查，叶秋倒也荒诞地幻想起什么来。

如果是他和哥哥的孩子，会不会，也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，那样多可爱？

这个罪恶的想法一旦冒头，就一发不可收拾。

初尝禁果，血气方刚，叶秋心里的火能把他自己烧死。

所以，这或许不是个错误，而是上天在成全他。

叶秋自告奋勇地去帮哥哥买了bi】yun药，然后把胶囊里的粉末倒空，填上了板蓝根。他又收拾好行李，准备离家出走闯荡一番。

哥哥是受害者，而且素来就因聪颖颇得父母的喜爱，爸妈再生气也不会怪哥哥的，反而是他自己——如果下定决心要跟哥哥在一起，他得去开创自己的事业！

可叶秋的主意到底是太不成熟了，他怎么也没想到，哥哥会偷了自己的行李提前离家出走；也没想到哥哥自己走还不够，还叫回了出差的父亲看住了他；更没想到哥哥为确保万无一失还吃了不少别的药，他的小手段彻底成了无用功。

叶秋更没想到，三年后，哥哥偷偷跟他打电话，让他去一家小诊所，签字。

去标记。 

等叶秋匆匆赶到医院，看到的是哥哥，和一个人，一个Beta，伉俪情深的模样。

叶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，他是疯了，这一切他无法阻止，他只是歇斯底里，却也痛苦至极地问叶修最后一句：“叶修……如果不是这层血缘，如果不是这个标记，如果这些东西都没有，你会不会也有点爱我的？”

“不会。”叶修说得很清楚，冰冷如斯，“我们生来就是兄弟，所以这种念头，我一秒都不会想。叶秋，没有如果。”

是啊，这才是他干净利落的哥哥啊，叶秋想。

一刀毙命，他绝望了。

叶秋签了字，却也进不去手术室，他是Alpha，那个Beta却能得以陪在哥哥的身边。

直到手术室里发生了意外，Beta是A型血，才又轮到他。他看见那个Beta惊慌失措地握着他哥哥的手，看着血液浸湿一摊摊医用棉。

那一刻，叶秋忽然想，他让哥哥这样痛，或许他是该死的。可他大概还是坏透了，他的心里居然有些慰藉——他的结没了，可他的血还在叶修的身体里。 

为哥哥抽了这么多血，饶是Alpha强壮的身子，叶秋也有些虚。等他回过神来，一步步挪到哥哥的病房门口，叶秋的脚步却止住了。他看着哥哥惨白的脸上带着粉面桃花般的笑意，对那个Beta说：“我最狼狈的模样，都给你看了……”

然后那个Beta狠狠地抱紧了叶修，说：“我不会离开你。”

叶秋笑笑，笑出了满脸的泪。

病房内的这对神仙眷侣是多么的恩爱，多么的甜蜜。房门已经被他拉开了一道缝，可这里头，到底是他此生都无法寻得的蓬莱。 

叶秋一个人上了北上的车，就像孤独的大雁兀自迁徙。

大雁失了伴侣是不能活了，他还得承担起家庭的重任。

 

三年时光能怎样地改变一个人？那得看环境。

有哥哥的时候，叶秋活了十五年都像个三岁的小孩。

没哥哥的时候，独自拼了三年，叶秋就已经长成三十岁的大人了。

 

忍住，去祝福——那是十八岁的叶秋就懂得的道理，可这回，他似乎还退步了。

“你猜我的密码，偷进我的邮箱，查我的签字扫描件，然后PS到手术告知单，我为什么不能来？”

叶秋原以为他能淡定地说这句话的，此前，他每次见叶修都能装得很好，可这回他的心好像不受控制了。

他的嘴巴冰冷地，机械地吐着字，与此同时，滚烫的泪水却顺着脸庞，肆无忌惮地流下：

“医生说，你怕万一出事，不舍得孙翔背负起签字的罪过而内疚——所以，你就舍得，舍得让我签字，让我送你去死，是吗？”

 

叶秋是真的有太多东西想要去控诉叶修。

U盘里，叶修的遗书中清清楚楚地写着给他的命令。比如，如果叶修死了，父母哭得伤心伤身，就把那一文件夹的床|||照、录音给他们看，让他们厌恶那个水性杨花的叶修，巴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儿子，自然就不会伤心了。又比如，要带着苏沐橙去和哪个医院的那个人认亲，她还会有另一个个哥哥……

叶修心里有父母，有苏沐橙，有孙翔，还有一大帮子人，他什么都为他们考虑好了，却独独没有想过他叶秋。

他的弟弟明明这样爱着他，叶修却依然敢把这些文件给他看，让他帮忙传达……

或者说叶修是知道他的心思的，所以故意这般作为，想着断了他的念想，还是巴不得斩草除根的那种断。

 

“怎么了？”叶修像哄小孩似的笑笑，“我是盗签的，算不到你头上，你没必要在意呀。”

 

确实只是哄小孩一般的口吻，可叶秋居然神奇地不哭了。

他的哥哥已经太多年没有这样对他，所以只要，只要有一点点，一点点就够了。

叶秋其实什么都明白的。

或许他与叶修，就像当年他从H市回家，在绿皮火车上，断断续续地听着列车广播里的一首歌。那是由普希金的诗谱的曲，总该有个结局：

 

【我曾经爱过你，

也许这爱情仍存我心，

可我不愿你被它烦扰，

不想让它，令你伤心。

 

我曾经默然无语，

又毫无指望地爱过你，

既忍受着羞怯，

又满身妒忌。

 

我曾经那样真挚，

那样温柔地爱过你，

愿上帝保佑你，

这世上还有人，

如我这般爱你。】

 

伦理纲常这东西是不知道哪个混蛋统治者曾经定下的，但，既然这已经成了普世规则，所以他必须得遵守。

他对叶修再深的感情，再多的妄念，也不过是银行账户里没有开头那个1的一串零，毫无意义。

叶秋其实并不介意自己与世俗为敌，但他介意把叶修也推到世界的对立面。

他已经让叶修受过那样的伤，怎么能再让叶修和他一起受尽世人唾骂，被父母亲人所厌弃，若有轮回，也将被阎王朱笔一批，永世不得超生？

 

你要能好，我就什么都好了……

 

想着，波涛汹涌的情绪被叶秋强行压了下来，他努力地回复那些记忆——该如何去做到表里如一的，兄友弟恭的记忆。

嬉笑怒骂了几句劝哥哥注意身体后，叶秋终于能勉强像个靠得住的叶氏总裁，说：“我确实有很多事，很快也要去开会。不过有件事，我想亲口问问你……

“有人跟你提亲，爸看着好，想问问你的意思——他说这个小伙子你肯定喜欢，因为你们都是一起打游戏的，有共同话题……”

叶修一愣，随即笑了笑，平静地问：“谁啊？”

“十年前爸不是在S市干过吗，他老同事家的孩子，周泽楷。”

叶修眨了眨眼睛，说：“还有这段渊源呢，我都不知道。”

 

“那人还专门给爸打了个电话，哦，你去标记的事，爸还是知道了，不过爸以为那只是第一回而已，只是……也还是气得不行。

“至于那位小周，他自己说了，他不介意你之前发生的任何事……其他还保证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，你自己想想也能猜到，”叶秋顿了顿，说，“大概就跟你当年那个Beta男朋友说的话一样吧，有些话说过就是说过而已，里头有几分真你自己好好琢磨。”

可下意识说完这句，叶秋又只是苦笑——他这样给人上眼药又有什么用呢？

只好又转移话题说，“话说你什么时候和你那个Beta男朋友分手了也不告诉我一声？”

“老早的事了。”叶修说，淡定自若，像是和平分手，且已经雁过无痕的模样。

叶秋自己也不愿意再想到哥哥和那人当年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架势，他现在更关心的另有其人。

“所以，”叶秋悄悄地，深吸一口气，说，“你喜欢他吗？那个，周泽楷。”

叶修叹了口气，没头没脑地道：“这孩子，真是要南辕北辙趟到底啊……”

 

南辕北辙？

这是什么意思？

叶秋等着哥哥的解释，却见叶修低垂着眼帘，望向清晨寂静无人的走道，看着走廊尽头的那扇窗，以及窗外的黎明。

窗外是一棵菩提树，迎着初阳招摇。

 

叶修沉默了许久。

每天都是新的一天，他像是在怀念，也像是在告别。

 

然后，叶修突然抬头笑笑——像是从没沉默过，自然而然地接上叶秋前头的话，却也是答非所问：“我从小就享受了那么多特|||权，收了家族那么多好处，总得还掉。一个Omega不联姻白不联姻，是吧？不然那些叔叔伯伯又得说嘴。” 

叶修说得不错，这是很公平的事。

他从小就有比别的小朋友更多的零花钱，苏沐秋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新款球鞋和电竞键盘，其实随随便便就能到他的手中；当别人上班挤地铁的时候，你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家的大奔宝马里上学；他玩个离家出走，即便穿得普普通通，陶轩一眼瞧见他都能说：“小叶这气质，真是个小王子。”

……

你得到，你就该付出，理所当然，天经地义。

可叶秋看着叶修，坚定地说：“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，你只要告诉我就可以了。你要是不喜欢，我替你挡着。你喜欢他吗？”

叶修闻言，看着他，像是假模假样地在装一个长辈，欣慰地看着孩子长大了。

叶修说：“是……我不愿意。”

叶秋长舒了一口气。

 

可下一秒，隔壁的病房好像响了起来，没几秒之后，一个黄毛的身影窜了出来。

黄少天看见了他们兄弟——或者说他的目光在叶秋身上只有那么一瞬，就移到了叶修身上，冲他傻乎乎地笑：“叶修，你好了？”

“嗯。”叶修怔怔地望着他失了血色的脸，说。

 

黄少天这一醒，闹将得大家都回过神来了。

屋里头的苏沐橙醒了，已经在门口熬了一宿的孙翔试探性地探了头来，还有和周泽楷正在谈话的喻文州，两人看到动静，就准备过来……

 

他们荣耀的人亲近，叶秋就默不作声地离开。

可转过拐角，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，把头探出墙边看。

看着他的哥哥，哄他那非亲非故的亲妹妹。

 

苏沐秋赶到的时候，叶修已经被黄少天不由分说地架回病床。

他心里想着果然还是这位“沐秋”靠谱，忍不住道：“叶修，你也注意注意身体，让大家能放点心！是不是啊沐秋？”

然后挥手要把打扰病人静养的这群苍蝇们都赶出去。

苏沐橙本来还红着眼看着叶修，一听这话，忍不住朝医生看去，这一看，她惊得后退了一步，脱口而出：“哥？！”

叶修昏迷了好几天，苏沐橙接到电话后跑过来，一眼扫过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血人一般的苏沐秋后，一心就扑在叶修身上。此后的三十多个小时，只要睁着眼，苏沐橙就只顾着看着叶修有没有清醒。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通通不知道，也就知道黄少天输血救了叶修——就连这是谁告诉她的苏沐橙也不知道了，总归是无用的信息，可以过滤掉的。

好几天衣不解带地守着，苏沐橙米也没吃几口，总共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泪，如今这嗓音实在是又小又喑哑，似乎除了她身边的喻文州之外，谁都没有听清。

苏沐橙自己也不知道苏沐秋有没有听见了，她只是呆呆地看着，然后扭头看叶修，又看看被苏沐秋唤作“沐秋”的黄少天。

最终，她合上了嘴，也只是叫了这一声出来而已。

  

苏沐秋要把所有人赶走，可偏偏黄少天闹着要留下来。

苏沐秋是不介意的，但其他人大都介意，但因为献血的事，目前好像都无端低了黄少天一头，便也只能不做声。

 

只是，等只剩下黄少天和苏沐秋的时候，叶修才说：“少天，你上次说的，我……我可能不能答应你。”

看着黄少天澄澈如蓝宝石的眼睛，叶修狠心道：“我，还是想找一个Beta。”

“Beta？”黄少天挑眉，“什么意思，老叶你是说你喜欢肖时钦？”

叶修一愣。

然后，他笑着摇头道：“不是，只是不想被标记了。谢谢你……”

 

空气宁静了几秒。

忽然，黄少天带着风声上前，迅速地在叶修唇瓣上印下不由分说的一吻。

叶修有些惊讶，也有些慌乱：“你……”

“叶修，你记着，你等下我，我出去一下，很快就回来，你等我回来找你。”说着，黄少天走了——是风风火火地跑的。

 

苏沐秋目送着门又被关上，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叶修和他确认：“不是吧你？……等等我有点没缓过来，他是谁？少天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不是沐秋吗？”苏沐秋问。

叶修疑惑。

见叶修没回答，苏沐秋就自说自话了：“你总共出了全身快三成的血，一边输血一边还止不住。别人碰到这样的情况早也死了三回了，算是你命大。

“只是这里血浆是够的，可输到后头也没办法输了，都是从血库里出来的，太冷了，你的体温太低了，就算血补回来也会有一堆的后遗症。我想可能现抽反而成了比较好的选择，然后我就到外头去找哪个护士叫个人进来。

“然后他就进来了，你正好迷迷糊糊地叫了声沐秋，手也在动像抓东西一样，他就一把上去握住了你的手，说‘我这不是在这儿呢吗’，我还以为他是沐秋呢……”

叶修呆住了：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
叶修说，可他的话却只说了一半。

“搞半天还不是沐秋啊！我说你这人，虽说你自己的感情，容不得我这个外人说嘴，但这小伙子对你多好？你是真的做得有点太过分了，他可为你一次抽了1000cc呢，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？就是Alpha那样铁打的身子，也得养着。”

叶修听着苏沐秋恨铁不成钢似的感慨，低头，轻道：“少天对我是很好，特别特别好……但……我和他是不可能的。”

苏沐秋闻言，瞥了他一眼。

可想到叶修在手术台上那倔样，苏沐秋也就不说了，转而给他上药——但边上药嘴巴也不停地絮絮叨叨跟他说保养事项。

一如当年，苏沐秋的话也很多，只是他的话多是老妈子风格，事无巨细，没完没了，关怀备至。

叶修脑子里魔音灌耳，却想到了另一个风格完全不同，纯粹是舌头不愿歇歇的，吵吵嚷嚷的话唠。

 

上完了药，苏沐秋都要走了，想了想，又实在咽不下他那话：“我知道你念着你那沐秋，肯定是有他的好，可要我说，一个人嘴上说爱你，你最需要的时候他也不在你边上，这爱也挺有限的。当然了，毕竟爱情是你自己的事，你自己决定。但我还是想说……叶修，人要惜福。”

叶修闻言，抬眼看他，目光似乎有些痴，有些傻——但终于也有种悔不当初的思索了。

苏沐秋想，这话可算是能有用了。

可不得有用吗？那少天为了叶修付出了这么多，这都不感动、不彷徨一下，那叶修还算是有心吗？

所以苏沐秋心里也畅快了些许，他伸了个懒腰，“我走了，明天再来，回去补个觉，你自己好好想想。

“对了，”苏沐秋说，“等你好点，我还有事要问你。”

 

苏沐秋出门，没走几步就被个姑娘拦下来了。

“啊……姑娘你好。”苏沐秋认得这是叶修的朋友，只是他看着红着眼的姑娘，有些不明所以——乖乖，他不是跟叶修说过谎了吗？都说了有女朋友，他最怕碰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了。

尽管如此，不知为什么，看见这姑娘，苏沐秋却依然有种天然的亲近感。所以，哪怕因为叶修的事已经很累了，苏沐秋却也能微笑着和气地跟她讲话。

“冒昧问一句，”苏沐橙的眼里泪光涟涟，“苏医生哪里人？哪年生？”

 

苏沐秋走了，叶修靠在病床上，看着天花板，发呆。

也不知道呆了多久，门被轻轻敲响。

一个人推门进来，是喻文州。

 

喻文州啊……

“难为你装了这么久Beta。”叶修说。